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閻連科:面對文學的木呆與冥想
於我言,出版一套「文學理論叢書」是奢侈的,甚至是有些浮誇的。然它由香港中華書局出版了,又不免心裏生出一些暗喜來。於是望着這套書——一個小說家的五本「文學理論」書,就會在暗喜之後回憶和冥想。
想,一個愛閱讀的人,其閱讀過程大約是從忽然與書相遇後,在年年月月的閱讀中,由喜悅與驚訝,到孜孜不倦、挑三撿四、直至拿起放下、放下又拿起的猶豫再猶豫,到最後緣於衰老而不得不和閱讀相分手。
於一個作家言,寫作的過程是從盲目到喜悅、由喜悅至被名利所鼓舞,有了或長或短的寫作爆發期。在這爆發期中創造或重複。在發現重複中,看見自己才華的有限性或相當有限性。自此開始對自己的寫作有了疑慮和懷疑,甚至有了一種絕望感。然藉了年齡、精力還尚可,開始省思並對自己認定的經典進行重讀和發現,經了所謂的「充電」與思考,久久謀蓄,意欲東山再起再創造,寫出一部人生的壓軸大作來。如此地努力再努力,於時季久長中,氣喘吁吁地寫完後,發現不過是又一部將重複遮掩起來的重複吧。於是對於這個作家就只有三種選擇了:
1. 沉默在某個僻靜處,相信屬於你的文學時代結束了,坦然面對,絕於熱鬧,為更年輕的作家和作品,不吝於你的好言和鼓舞。
2. 老而不甘和不尊,繼續在文學場上與他人爭奪那些熱鬧和名利。
3. 知人之晚年、筆之晚年後,寫作只是緣於生命要呼吸,於是默默慢慢寫,不息不止寫。這種寫只與自己的活着、生命相聯繫,及門外的世事萬物都無牽無關聯。
我是很早就發現自己是寫作淺薄並不斷重複的一個人。三十年前的1995年,整理出版自己的第一套文集時,發現自己小說的故事、人物、敘述大體都是司湯達和于連共謀完成的《紅與黑》。自了那時候,我開始嘗試着獨自面對文學去發呆和冥想。在冥想後逐步接受自己無論多努力,都不一定能寫出經典作品的現實來。寫不出經典來,但不重複自己和盡力不重複其他人,成了那時自己對自己寫作的唯一之要求。後來寫了《年月日》、《日光流年》和《堅硬如水》等作品,發現重複如穿熟腳的鞋子又次回到筆下了。語言的、韻意的、結構的,乃至於小說中的場景與描寫,都會有種「自我抄襲」感。這時候也才意識到,一個作家表面重複的是情節、細節與場景,而其根本重複的,是他一成不變、終生一致的文學觀。勤奮加之一成不變的文學觀,必然是淺薄與重複的根源和加油站。如此再次嘗試着獨自面對文學的冥想與木呆,如同一個和尚的長日面壁樣。把遺忘在哪兒的書,慢慢找回來,擺放到屬於它的書架上。將錯放了位置的書,轉移到屬於它的地方去。讓木呆變得有着行為和動作,讓冥想成為一種聲音的呢喃和自語。那本薄薄的《發現小說》就是這樣產生的。自《發現小說》出版到今天,我都未敢說它是「文學理論」書,只說它是關於我個人寫作重複與失敗後的自我冥想與呢喃。寫作它的目的不是為了別人的文學應該怎麼樣,而是為了自己的小說不要怎麼樣。我是願聽並可以接受他人批評我小說的一個人。在這種批評中,讀者和批評家,或多或少能讓我知道我的寫作哪裏不好或者很不好,可以把我送到獨自面對文學發呆和冥想的蒲墊上,加之所謂的教學可以和青年作家與大學生們在一起,我就可以不光是日日不停手地寫小說,而且要不間斷地去讀、去想小說。於我言,許多時候「想」比「寫」重要。重要許多倍。因為這個「想」,會逼着我去讀。新讀或再二、再三讀,會改變我對小說固有的看法和認識。當代的、古典的與海外世界的,將其放在面前同一桌子上,把這本書中的這一頁、這一情節和方法,或其中完全別樣真實的異邏輯與異關係,挪移、搬運到另外一本書中去。去感受那種挪移後的變化和奇妙,發現「亂點鴛鴦譜」,也能成就出好的家庭與夫妻,也能產生動人乃至偉大的愛情來。
這套所謂的理論文叢就是我對各種寫作挪移、搬運、冥想,乃至於朝着自我虛妄嘗試的結果與結晶。不知道它對他人有多少用,然它們,讓我的寫作變得不是十二分的重複了。讓我在寫作中,總保有一種新鮮感。
我知道我的寫作膚淺也還依然膚淺着,但昨天的膚淺與今天之膚淺,總是有些不一樣。重複也還依然重複着,但每一階段的重複到來時,後來的重複與前時的重複也是有些不一樣。
我真的不相信我能寫出甚麼經典小說來,但寫作能證明我是活着的,並且在這活着中,能感受到人生與文學之異的意義和快樂。
能接受並容忍自己寫不出經典是快樂的。
能努力讓每個寫作階段的膚淺、重複都不一樣是快樂的。
每隔一段時間或幾年,能寫出一本薄而膚淺的所謂「文學理論」的隨筆、隨性的文字來,對我這樣的作家不僅是快樂的,而且是可以聊以自慰的。尤其在學校的文學課堂上,面對年年不同而又有才華的同學們,講些年年都有些差異、別樣的關於寫作的領悟不僅是快樂的,而且還會有一種莫名的幸福感。《發現小說》、《小說的信仰》、《聊齋的帷幔》與兩個「十二講」,都曾經在它們的講授過程中和整理成稿後,在相當一段時間內,影響和改變着我對文學的認識與寫作。我的所有寫作之變化,哪怕從甲處膚淺變為乙處之淺薄,從甲域之重複,又成乙域之重複,都要仰仗我面對文學的發呆和冥想。有了這些淺薄、隨性的冥想和感悟,我才覺得自己有依據去嘗試另外一種真正自由、無拘無束的寫作來。這些自我呢喃、冥想的小冊書,很難說它對別人的寫作有多少用,但它們,作為一個小說家的「理論叢書」被香港中華書局正目與珍愛,被出版社的同仁為其付出與勞動,僅是這一點,我就覺得這些小冊書的命運好。
我的命運好。
謝謝為這套小書出版付出勞動的每一個人。向每一個願意閱讀這類書的讀者朋友伸出緊相握的手!
2025年3月15日於北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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