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茨威格誕辰140周年 | 一場塵封多年的《昨日之旅》
對於作家遺作出版這件事,一向覺得,是世界上最大的悖論之一。成名作家身後,作品無繼,總是成為某種莫名的懸念。這是讀者們引頸期待的原因。而如果伴隨着作家本人的經歷,或與此相關的社會議題,會帶來某種在生作家得不到的關注,比如如火如荼的Me Too 運動背景下出版的《房思琪的初戀樂園》。但從另一個角度,出版遺作是否符合作家本人的意願,則是引起廣泛討論的焦點。
塞林格以《麥田裏的守望者》一舉成名,被譽為美國二十世紀最偉大小說家之一,一生只出版過《九故事》、《抬高房梁,木匠們;西摩:小傳》(Raise High the Roof Beam,Carpenters and Seymour: An Introduction)、《法蘭妮與卓依》(Franny and Zooey)、《麥田裏的守望者》這四部作品。事實上,即使在他搬到新罕布什爾州鄉間隱居,依然筆耕不輟,寫足了六十年。這期間,他的習慣卻是將這些寫好的作品束之高閣,使讀者的期盼成為一廂情願。一九七四年,塞林格在接受《紐約時報》的採訪時說,不發表任何作品給他帶來的是「絕佳的安寧」。然而,今年塞林格誕辰百年之際,他的兒子、遺產監護人馬特.塞林格已公開表示,將在未來十年間出版塞林格在世期間尚未發表的遺作。相似的情形,在華語世界也出現。一九九五年張愛玲去世後,長時間以來,張迷們反覆品讀的,是她已出版的經典之作。但在二○○四年,台灣皇冠忽然出版了她的一部遺作《同學少年都不賤》。這部小說何以塵封,在張愛玲寫給夏志清的一封信中,可以窺見端倪:「這篇小說除了外界的阻力,我一發送也就發現它本身毛病很大,已經擱開了。」甚而張愛玲在給另一好友宋淇的信中也說「我想我是愛看人生,而對文藝往往過苛」,因此「打消此意」。但作家一旦去世,自然就失去了對自己作品的支配力。自《小團圓》起,近年張愛玲的遺作《雷峰塔》、《易經》、《少帥》等,頻頻以新作形式面世。不知作家泉下,可作何想。
繼北宋彭幾「鰣魚多刺,海棠無香」後,張愛玲將「紅樓未完」視為與之並稱的人生三大恨事。可見其在遺作之事上,自有心心念念。眾所周知,她對「紅樓」的加持不遺餘力,少年即作《摩登紅樓夢》,晚年「十年一覺迷考據」投身《紅樓夢魘》。一九六一年,作為電影編劇的張愛玲,為香港「電懋」公司編寫《紅樓夢》劇本,鞠躬盡瘁,寫至眼角結膜流血。手稿卻不幸散佚丟失,可說是兩位傑出作家惺惺相惜、古今神交後的未竟之憾。在《夢魘》的序言中,張愛玲寫道:「紅樓夢未完還不要緊,壞在狗尾續貂成了附骨之疽— 請原諒我這混雜的比喻。」這當然也並非僅只《紅樓夢》的宿命,何止「四大」無一倖免,古往今來,總有庸常者以挑戰名著之姿,作一己意猶未盡之代償,但又難脫附骨之態,多以「續」「後」「補」「別」「殘」為名,說來亦十分可嘆。
遺作未完,便順其自然,由它金甌之缺,長久後,憾事或許亦成佳話。這好比「斷臂的維納斯」,自出土於米羅島,於今其知名度早已遠超「美第奇的維納斯」和「科隆那的維納斯」兩件傑作。可見,我們在肯定「完美」的同時,也不期然為此相關的審美付出了代價,即失卻了「斷臂」所凝聚的開放與重認的姿態。現代文學譜系中,沈從文書寫湘西的長篇小說《長河》,因未完,其中包含的「常與變」、「傳統與現代」之多種辯證,仍然予當代語境之討論以無盡空間。而蕭紅的《馬伯樂》,其起筆於香港,因作者染疾撒手人寰,只留下了一部半。上世紀八十年代,由葛浩文在《時代評論》發掘而出版,成為蕭氏作品中迥異往作風格的「異端」。其之殘缺乃至結尾處的伏筆,恰亦成為蕭紅本人傳奇一生的隱喻與互文。若說到對自我創作體系的旁逸斜出,Goodbye 作為太宰治真正意義上的遺作,大約令許多讀者念茲在茲。四兩撥千斤,其間嬉笑怒罵,和《人間失格》式痛徹於心的自我審視大相逕庭。而小說結尾處的「未完」二字,大約可視為太宰對這世界最後的惡作劇了。
茨威格的《昨日之旅》(Die Reise in die Vergangenheit),同樣是一部「遺作」。在這本書的法文版〈譯後記〉裏, 清楚地記載了它被發掘的過程:「關於這篇小說,在很長的時間裏,我們只知道它曾於一九二九年部分地收在維也納出版的一個文集裏。許多年以後,菲舍爾出版社的編輯克努特.貝克在倫敦Atrium 出版社的檔案庫裏,發現了一份打樣稿,引起了他的注意。整整四十一頁的文字,署着茨威格的名字:他發現的正是這部小說的完整版本,標題『昨日之旅』被劃掉了。今天,我們決定保留這個標題,因為它如此貼合這個令人感動的愛的故事,相愛的男女被迫分開後,再也無法尋回過去。」文中所指的小說集,是《奧地利當代藝術家協會文集》,當時發表用的篇名〈一篇小說的片斷〉,可謂隨意而準確。雖然和小說全文出版相隔了二十六年,至少說明作家有發表的意願,是無庸置疑的。不過劃掉了小說的名字,多少表示茨威格對此的保留態度。以他精謹的小說要求,或許正是沒有及時發表的原因之一。
小說篇幅不長,但時間跨度很大,從第二帝國時期,經歷一戰至法西斯上台前夕。如此的歷史跌宕,換一個作家,大概會寫成鴻篇巨製。但茨威格似乎無意作任何細節性的展開,甚至有些部分,言簡意賅到會讓讀者覺得是一個優秀的故事梗概。而作家唯獨沒有吝惜筆墨的,仍然是他最擅長的情感線索。男主人公「他」,我們通過文中可知其名為路德維希,女主人公「她」則是一個叫做「G」的樞密顧問的夫人。事實上,茨威格對於筆下人物,一直沒有認真取名的慾望。作為讀者,有時你會驚嘆他們何以如此不配擁有姓名:《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》(Brief einer Unbekannten)中的女主人公無名,男主人公只有姓氏縮寫「R」;《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》(Vierundzwanzig Stunden aus dem leben einer frau)中的女主人公是C太太;《象棋的故事》(Schachnovelle)的主人公是B博士。
但是,就在如此簡樸的命名背後,可以感受到華麗而深邃的人物心理鋪設,而這甚至成為情節發展的強大動力。不可否認,這方面茨威格的確是一個神人。《昨日之旅》的主人公是一位年輕的化學專業博士,他的才華與勤奮得到了樞密顧問的好感和賞識。當後者病重臥床,提出建議路德維希搬進他的別墅,倚為心腹,擔任自己的私人秘書。在婉拒而不得之後,為了自己的前程,心高氣傲的路德維希勉強答應。然而,他進入了老闆的豪宅,體會到某種「濃郁飽滿的富貴氣息」,不免呈現出了典型的于連心態。「他自己隨身帶來的東西,甚至他自己,穿着自己的衣服,在這間寬敞亮堂的房間裏都顯得很小,顯得可憐寒磣。…… 他不由自主把他那堅硬笨拙的木頭箱子藏在一張罩單底下,暗自羨慕他的木箱在那裏找到了藏身之處,可以躲藏起來,而他自己在這間緊閉鎖牢的房間裏,則像一個溜門撬鎖,被人當場抓獲的小偷。」而最終讓戒備冰融的,是這個家庭的女主人對他不動聲色的、默然的好。他欣賞的一幅畫、稱讚的一本書甚而是無意間流露欣賞的一條刺繡床單。這個女人總是及時滿足他心中「微小的願望」,如同「神話中為人效勞的家神」。這個涉世未深的青年,因此克服了寄人籬下的不安,對她產生了深深的依戀。
一個男人走向成熟,在青年時得到年長女性在精神上(有時也包含肉體)的餵養,似乎已成為了某種藝術母題。施林克(Bernhard Schlink)的《朗讀者》為其中表表。晚近看了拉爾夫.費因斯執導雷里耶夫的傳記片《白烏鴉》,其中一條副線,關於年輕的芭蕾大師受傷,借住在恩師亞歷山大.普希金家中,卻與日夜照看他的普希金夫人發生了戀情。同樣是孤傲而自卑的內心,如沐春風,這個段落與《昨日之旅》異曲同工。但相對於前者,茨威格最終讓這段感情發乎情而止乎禮,遏止了奔流的慾望。夫人道:我不能在這裏,不能在我的、他的宅子裏做這事。可是等你再來的時候,你甚麼時候要都行。
這句話成為了臨行餘韻。老闆派博士去墨西哥開採公司急需的礦石,創辦分廠,兩年為限。在這期間,他們唯一的交流方式,就是書信。他鉅細靡遺地記錄自己每天所做的事情,將之寄到事先約定的隱密地址,然後便是漫長等待。「有時候他獨處時,知道身邊沒有旁人,就拿起她的信來,按照她的聲調一個字一個字地唸出來,用這種方法,變魔術似的,把相隔遙遠的心上人召喚到眼前。」這一筆寫得頗為動人。茨威格喜好用信件表達人之間某種孤獨且秘而不宣的聯繫。就如同《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》中的無名主人公。那封厚厚的信札是她破敗而幸福的一生。儘管在生命彼端的讀信人,甚至連她的樣子也想不起來。信件的意義莫過於在時間的流淌中,給予人一點膽識與尊嚴,或者尚可宣示的諒解。在這一點上,極自然地聯想起宮本輝的《錦繡》。宮本也是我喜歡的作家。寫一對男女,在離婚多年之後重逢,以書信互相細數流年,也為彼此取暖。這樣看,便恍若《昨日之旅》遙相呼應的東方鏡像。只是茨威格終寫個人命運被歷史的挾裹。度日如年,正果將至,卻因為二戰,通信中斷。天各一方,音訊全無。茨威格如此寫放棄:「他有時還去取出她的信唸來看,可是墨水已經褪色,字句不能再衝擊他的內心,有次他看見她的照片,嚇了一跳,因為他已經想不起她眼睛的顏色。」
他終於在彼岸娶妻生子,做世俗中誠懇的人。但戰後卻重有驛動,他借出差回國,造訪夫人,約她故地重遊。小說極妙的一筆,是他們似乎為了清償十數年前的感情債務,心照不宣在酒店開了房間。但是,卻體會了令人恐懼的難言窒息。他們逃離房間,彼此都感到赦免。
或許,信件中堆疊的愛與情慾,在現實中被剝落了畫皮,暴露出了葉公好龍的本質。他們漫步在海德堡的街頭,躲避着節日遊行的隊伍。他對夫人唸出魏爾倫的兩句詩:「在古老的公園裏,冰凍,孤寂/兩個幽靈在尋找往昔。」這是多年被遺忘的詩歌,是想要復活的影子。然而終究是影子,帶着多年各自人生的晦暗與冰冷,彼此交疊,合而為一。
*本文選自《筆下——文學經典的六個專題》
原標題為《塵封的作品,與人生的幽靈— 斯蒂芬.茨威格《昨日之旅》》
茨威格相片來自網絡
《筆下》是葛亮博士長期研究、寫作與教學的專業經驗結晶。
在書中,作者深入而透徹地論析文學經典之作,涉獵J.D.塞林格、伊恩‧麥克尤恩、帕特里克‧莫迪亞諾、石黑一雄、太宰治、白先勇、黃碧雲等中外名家;全書以主題設章,同中釋異,捭闔古今,在文學評論著作中可謂匠心獨具。藉由作者解讀,可一窺方家創作軌跡,並對其作品文字風格、內容意蘊、審美意趣等有豐瞻而全面的認識;亦從文學創作導引之角度,令讀者在題材選取、遣詞用句、敘述手法等層面皆有所獲益,進而由好讀者邁向好作者之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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