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追憶舊校,恰逢新學

怎麼樣的學校才可以稱為母校?為甚麼沒有聽到人說父校呢?母校應該像母親,當我們在襁褓期受她的孕育、親愛,離開後許多年仍然懷念吧。那麼,我的確也有我念念不忘的母校了。那是一間小學。年代不一,地點不同,學校的行政、財政、教師、學生都不一樣了。我讀的小學,位於一座大城市。生活在大城市的孩子,早已認識許多時髦的事物,家中有自來水、電燈、電風扇,街上有柏油路、電車、電影院、商場、百貨公司等。孩子整天可以上街,在里弄間玩耍,又可到商場看玩具和文具,一個有卡通人物圖畫的筆盒居然是雙層的,在下一層還可以拉出來。當然,附近就有兒童圖書館,每到兒童節,圖書館會敞開正門和側門,讓小朋友排了隊來領取禮物,包括印着白雪公主圖畫的包書紙。學生的書本都會用紙包好。

我讀的學校,名字頗長,但很清晰:上海市十區中心國民學校,我們簡稱為新閘路小學。那是市立的學校,市中不同的地區都有,名字統一以街道區分。這就和香港一樣了。不過,香港大概非市非鎮,就名為官立。是甚麼官、哪一個官?芝麻官還是糊塗官?既是殖民地,就有殖民地的氣派。有甚麼新措施、新教法,先在官校試一番,甚至試若干年,如今大概也不怎麼試了,語音未落就上場。新閘路在哪裏,在電腦上可以輕易找到,小學還在,如今稱上海市靜安區第一中心小學,經歷幾個不同的政府,已成區內名校。

最近朋友還去探訪,給我看照片,隔世相認,能認出的並不多。我只記得有一家沙利文麵包店,放學後,高我二年級的哥哥會買一個麵包給我吃,一起步行半小時回家,沿路兩旁都是法國梧桐。學校的生活,我卻記得,而且印象深刻。學校的校舍寬闊,四、五層高,前面是個極大的操場,可容納全校的學生小息時下來玩各種遊戲,跳繩、擲豆袋等等,也有三、五一堆圍聚在一起,交換不同季節流行的小動物,蟋蟀裝在竹筒裏,要到放學後才能放進瓦罐裏鬥。蝌蚪用小瓶盛載,常常到洗手間取自來水,不小心就被下水管吞吃掉。蠶寶寶用紙摺的盒子裝,只有開了小洞的盒子保護,桑葉最吃香,可換不少彈弓和波子。另有四方的小竹籠,關着各各叫的蟈蟈,一個不留神,就被老師收去。男女生同校,大家一樣踢球、賽跑,雨天踩水窪。還有,那就是跳房子,在地上用粉筆畫上格子,拋下豆袋之類,跳進格子裏,再拾回。學校是讀書的地方,但我只記得各種遊戲、各種玩具。我好像仍然在格子裏,剛轉過頭,還沒有跳出來。

室內坐四十多名同學,沒有人戴眼鏡,個個穿校服,女生穿裙子,大家都喜歡上學,功課不多,上課時用心聽,回家很少作業,算術之外,寫寫生字,古文要背一些,白話文不用背。學費半年交一次,人人都有書讀。上課時會有特別的事情要稍停,因為有老師來到課室門口說:看砂眼的同學排隊。十多個同學一起離開座位到外面排成一行,由老師帶領到醫務室去。我是其中一個。開學不久,全班同學都接受檢查眼睛,病歷都記錄在案,患砂眼的最多。我們在醫療室坐上高的靠背椅,有的滴了藥水;我則被張開眼皮,抹了一些藥膏。各自拿一塊藥棉,返回教室,到人齊後,繼續上課。學校有自己的醫療室,多麼先進。

課室四周,有四個暖爐,形狀如一排彎曲的圓管,冬天很冷,極受愛寵,午飯後同學都寧願放棄操場回到課室。一天,一位同學,在門口伸腳設陷阱玩耍,我中招跌向暖爐,腦袋撞上硬鐵,血都流到毛線衣上。老師們把我抱到醫療室,醫生立刻替我縫了五針,我回家時頭上纏着白紗布,像個從哈同花園走出來的小印度人。哥哥七十年後打趣說:不知是否因此開竅了。

▲本文摘自《玩具和房子》,原標題為〈母校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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